41、呈身,呈心_囚在湖中的大少爷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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41、呈身,呈心

  深衣让陌上春半倚在自己肩上,为他捋干了湿发。他身上的青衫此前溅满了鲜血,又被湖水和泥浆浸过,已经完全看不出来颜色。

  深衣摸着了他的衣带,抽解开了,轻慢地把他湿漉漉的衣衫褪了下来。

  他果真极瘦。

  全不似爹爹那样肌骨匀实。

  她几乎看得见他一根根的肋骨。其上鱼网一般覆着许多杂乱疤痕,大多是浅浅颜色,可也有几道新伤。好在伤得不深,深衣轻舒了口气。

  只是他虽然瘦,却肩骨平展优美,腰身劲窄,像一只优雅的鹤。

  深衣用散着热气的软布帮他擦净了脸,只见他紧闭着双目依靠在自己颈侧,呼吸细软如绒,墨色长睫轻盈覆在眼上,就像是在熟睡一般,乖巧得像个不知人间愁苦的孩子。和此前那烈火中的无情修罗判若两人。

  这般模样,只有在他心中完全卸下防备的时候才能看见。

  深衣轻轻叹了一声。

  他是把自己的性命完全交给她了。

  沿着他修长的手臂轻柔地擦下去,但见他的右手果然只有拇指和食指两根指头,残掌上裹缠着鲛纱。深衣摸着那鲛纱防水,便没有忍心拆开来看他的残处——他这般密实缠着,想必也是不愿让别人见到的。手腕上银蛇一样缠绕着长索,在形状雅致的腕骨下烙上了深刻而陈旧的印痕。

  令他伏在自己胸前,看到他的背时,深衣大吸了一口凉气。

  一只巨大的浴火朱雀,赤目蕴怒,金羽绽威,烈烈振翮扬翅,仿佛下一瞬就要挣脱他的身体,直冲九霄。

  这一只比上次在梨园见到的那个凌光二品要大出一倍来。

  八幅尾翎玄羽密集,肆意张扬,直直从他背后蝶骨延伸到后颈,纵是高束衣领也难以遮盖,令他不得不散发遮掩。

  每杀一人,便要纹上一枚尾羽。

  每升一品,便要增刺一幅尾翎。

  他背后这只朱雀翎羽匝密,可以想见他曾杀过多少人。

  都是他的罪孽。

  背负一生,无法洗去,如同沉重枷锁。

  那日监兵嘲笑他:背负了凤还楼的印记,还想做个好人?!

  太难。

  太难。

  他若真是杀了莫陌,莫七伯和爹爹知道后,如何容得下他?必然是要他抵命的。

  纵然他已经弃恶向善,可是弑子之仇,莫七伯怎可能不报?

  她和他,难道真的只是一场错么?

  深衣木木痴痴地拭着他的背,又将烘热了的干净上衣给他穿上,一滴冰凉的泪珠儿坠下来,恰落上了他薄薄如刃的唇,滑进了他的口中。

  他乌睫轻颤了一下,缓缓睁开了眼。

  深衣不敢对上那明澈如水、直指人心的一双眼,把头扭向了别处。再低头看时,他又倦然地闭上了双眼。

  深衣犹豫了一下,手指终于还是落到了他的腰带上。正待解开时,只见他脸色白了一下,左手压住了她的手腕。

  深衣无言地运力与他抗争,待他睁眼时,紧咬了唇,与他对峙。

  良久,他闭目,转过头把脸埋到她的衣衫里,似是无声地叹息了一下,压着她的手无力地垂下了。

  深衣并不敢多看,扯去湿衣后用暖热棉布胡乱擦过了,用干衣盖在了他腰间。

  深衣的手脚很快,却像是过了很长的时间。他似乎没有呼吸了,深衣只看得到他半边苍白的脸,精致眼角紧紧闭着,身子凉而僵硬,单薄背脊在衣下轻轻地哆嗦。

  刘戏蟾说,他有很多秘密。或许只有秘密能让他觉得安全。

  除了那个大夫徐先生,他从不曾让别人看过他的残肢,便是耗子白音,也没有见过。

  可是今天,他的身份,他的身体,都完完整整明明白白地袒露在她面前。

  于别人或许并不算什么。

  于他,却需要打开坚密心防,艰难至极。

  他曾几番为她挡去生死,却畏惧把真实的自己展示给她。

  深衣一寸寸细致擦过他枯木般的双腿和脚趾,又换了滚水,用热烫的棉布在两腿关节上反复敷熨——这是船上的老舵手教给她的,可以缓解疼痛。

  他慢慢停止了哆嗦。

  ……

  深衣抱着陌上春在火边坐了许久,方觉得他身上渐渐暖和起来,脸上渐渐恢复了些血色。

  四面望去,却不见什么药箱。

  深衣轻轻让他依靠在石壁上,方站起身来,忽然腿上一紧,被他紧紧抱住。

  他抬眸仰望着她,眼中竟有深深的恐惧和绝望。

  “不要走……”

  他微弱地哀求着,惶然无助得像一只被遗弃的幼兽。

  深衣哪曾见过他这个样子,知道他误以为自己要离他而去,轻言安慰道:“我不走,我去湖心苑给你拿些艾绒。地下室里面应该没有被烧掉。”

  他急急摇头,手上抱得更紧了,目中尽是央求之意。

  “不……不用……我用火针就行……你不要走……”

  深衣心中软极,又酸又疼,复坐下来用力抱住他。眼前是亮的,深衣却觉得自己行走在黑暗里,伸手抚上他的脸,喃喃道:“我该拿你怎么办……这……是你真正的样子么?”

  她想起紫川郡主当时对他的怀疑。

  紫川郡主无疑是深爱着莫陌的,否则怎可能那么容易地识破他的伪装?

  只是他当时那般决然地用匕首划了自己的脸,不仅骗过了紫川郡主,也让她一直不曾怀疑过他并非真正的莫陌。

  陌上春擅易容术,可以化装成贺梅村的模样。可是他的易容术竟能高明到这样的地步,甚至能骗过作为莫陌父亲的莫七伯?

  他其实又不曾骗过自己。

  他说:紫川郡主喜欢的那个莫陌已经死了,他不是。

  他说的是真的。

  陌上春低垂了头,眉眼猝动,嘴角僵然,似是浮上了什么不堪的回忆。

  他运了运气,极艰难道:“是……”

  “怎会……”

  “莫陌……是我同父同母的亲生哥哥……我和他,都像娘亲。其实……我更像一些,只是五年不见,谁又还能那么清楚地记得。”

  深衣呆住了。

  这个真相,在意料之外,却又在情理之中。

  莫七伯不识得,只因为他最清楚陌羡仙的样子。陌上春比莫陌更像陌羡仙,只会让他更加坚信不疑。

  陌上春嘴角有苦涩笑意,眸中有一些晶莹的芒。他的声音依旧微弱,却渐渐清晰起来。

  “你自然会问,我为何要杀哥哥。”

  “我自生来,就被娘亲厌恶。无论我怎么讨好她,她都不肯正眼看我一眼,更不许我叫她一声娘。”

  “我从小被楼主扔给凌光一品训练做杀手。凌光欺骗我,说我娘被莫世靖背叛,此生最恨莫世靖和他的儿子。只要我杀了莫陌和莫世靖,娘亲便能对我回心转意。”

  “所以我去靖国府,找到了莫陌。”

  “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干净温暖的人。或许兄弟之间,本就心意相通。他看到我的样子,就知道我是他的亲人。我长到那时候,从不知道父母亲友之爱为何物。他让我觉得,原来这世上还可以有人对我这么好。”

  “我不想杀他了。那时候萧夫人雇请的杀手来了,我只能把他带了出去。”

  “他没有地方可以去。我本想和他一起去找紫川郡主。可是凌光竟然一直在跟踪我……他逼着我亲手杀了哥哥。我不愿意……凌光便折磨我……哥哥不愿意看着我死,自己撞在了我的刀上。”

  “我会一生歉疚。倘若那时候,我能强一点,再强一点,就能够保护他,他就不会死。”

  “是我欠了他的。”

  他说到这里,声音几乎已经不成调子。

  可他依旧惨淡地笑着,说:“所以我一定要杀凌光。”

  “楼主是倚天,凌光是他的师弟。我那时候,其实打不过凌光,只是利用了他对我娘的觊觎之心……我虽杀了他,可也被他震碎了全身经脉,武功尽失。”

  “徐先生说,我要恢复身体,只能去莫家,学灵枢九针。”

  “我是莫世靖的儿子,灵枢九针,那本就是我应得的东西。所以我以哥哥的名义,回去了靖国府……后面的事情,你便知道了。”

  石室中一片死寂,只听得见柴火燃烧的噼啪爆裂声音。

  良久,他涩然道:“我本觉得……灵枢九针,靖国府中的位置……虽是冒了哥哥的名字,却也是我受之无愧的。直到知道还有你……我本想,若你真是朱家的义女,并非朱五,那我喜欢你,也没什么。可是你是真的朱五……我便总觉得,是我抢了本该是哥哥的……你叫我莫陌,你对我越好,我便越是痛苦不安,觉得已经欠了哥哥的性命,又要欠下一个人……可……”

  深衣张了张嘴,生涩地头一回喊出他的名字:“陌上春……”

  他蓦地抬头,眼眸漆黑,潭水一般倒映出跃动的火光。

  深衣又轻轻地唤了声:“陌上春……”

  她想起那枚竹簪,上面刻着“春衣”两个字。

  是他的名字,和她的。

  他的心意,总是如此的隐晦和卑微。

  陌上春暖,明明是个有着醺然花香的名字,他却是又黑暗又冰冷。

  他背负了那么沉重的罪恶,那么深远的愧疚。像一个巨大的深渊,又似苦狱,他永远深陷其中,无法走出那可怕的阴影。

  深衣细细的手指一点点蹭过他仍有些发白的薄唇,一点点低头靠近,呼吸与他清浅的气息纠绕在了一起,细腻地缠绵在每一寸肌肤上。

  他又轻轻地闭上了眼睛,睫如蝶翼,美好得让她轻叹。

  这样人,为何生在凤还楼?

  深衣探出舌尖,浅浅扫过他的下唇,清润柔软。深衣心中有些惑乱,却为这样的感觉而沉醉,迷离得仿佛在念着一个咒语:“陌上春。”

  他无言张开了唇。

  深衣攀住了他,唇与唇细小的纹路密密相印,宛如彼此押下独一无二的契约。

  她含了他的舌尖,软软地勾着,厘厘寸寸地尝过那清流漱泉般的味道,砂糖细粒般柔腻的摩擦让她难以自已。

  虽不是第一次亲吻他,可他这般地柔弱顺从,却是第一次。以前,不过都是她玩笑般地逗弄他罢了。她有些后悔。倘若早知道他是这般的身世,这般遍布伤痕、日日在业火中煎熬的内心,她一定不要那般顽劣和戏谑地对待他。

  痴缠了许久,心头激涌的波澜方化作连绵细波。深衣缓缓退却了些,他似是一慌,舌尖带着些惊惶追逐过来。她叹气,又吻过去。他绵绵密密地回应,却渐渐越来越慢,然后竟是紧触着她的唇昏睡过去了。

  深衣又是无奈又是心疼,见他是真睡着了,便把他抱到了石床上,扯开被子盖上掖好了被角。然而要起身时,却发现他的左手还紧紧绞缠着自己的衣带。

  这人啊……突然感觉像变成小孩子了,自己反倒成了大人。

  深衣无奈,怕把他掰醒了,索性金蝉脱壳,从他那件长长的大衫子里光溜溜地钻了出来。

  她不免害羞,但想着横竖他昏睡着,就算看见了,也是打平而已,心中便坦然了。

  她拧巴拧巴把两个人的衣服都洗了,在火盆上晾了起来。然后又寻出干粮,确认没坏之后,掰碎了用清水泡上准备明早吃。

  做这些事情的时候,她忽然觉得自己挺像一个小媳妇的。之前在湖心苑,他自己事情都是自己打理,她除了为他做饭,不曾帮他洗过一件衣服。

  可是现在却突然感觉到,似乎为他做这些琐碎的事情,都是心甘情愿。

  过去她总向往轰轰烈烈、红尘策马千里比翼的爱情。可日子倘是就这般细水流长下去,执手相看苍颜白发,也未尝不是上苍的眷顾。

  这一方咫尺天地里,她是谁,他又是谁,中间横亘着什么不可逾越的仇恨,有什么重要的呢?

  她爱他,他爱她,就是天荒地老了。

  倘是她离开了他,谁会再来这般照顾他?他会让谁来这样给他擦身,他还会同谁这样亲吻……她无法想象,想到都是蚀心的嫉妒。

  深衣略略吃了些东西,钻回了衫子里。倚在他床边,痴痴然地看着他熟睡中的样子,渐渐困意袭来,也陷入了梦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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