83、我们逃跑
出乎意料的是,姚窈并没有朝车站的方向走，而是孑然一身，穿过学校斜对面的小巷,走向巷子深处拥挤的商业街和居民楼。
学校和商业区隔得并不远，岐县也没有什么像话的娱乐场所，店铺和住房都是混着建的,违章搭出来的水泥天台和沿着墙体盘旋上升的铁楼梯犬牙交错，像这座南方小县城里曝露的血管。姚窈就两手攥着书包带子,沿着生锈的楼梯当当当往上走,那只红书包一晃一晃地拍打着她的后背,声音从半空中传来,显得有些零落。
朴青野抬头望着对方向上爬的背影，右眼皮突突挑了两下。
……这家伙是搬家了吗？
连成一片的筒子楼底下就是被拆迁过后的废墟,空地里长满杂草，上楼梯动静又太大,走到这里,就怎么也不可能悄无声息地跟着姚窈了。
可是都走了一路过来，就此放弃,朴青野还是多少有些不甘心。
居民区背面是荒地,正面却是商业街的店铺,她绕了一大圈路，从一家洗浴中心的楼梯口爬了上去。
二楼是一整片平台,破旧的店面和紧锁的防盗门构成了一座复杂的迷宫，地上铺着脏兮兮的瓷砖，不少都已经碎得不成样了，东倒西歪沉进水泥地，砖缝里还长着细细的草丝。
姚窈就是消失在这层楼的,但此刻四下皆无人声，朴青野拎着自己的背包慢吞吞往前走，环视周围，怎么也找不到那道纤细的身影。
真麻烦。
短发女孩深深叹了口气——
但就在此刻，她的耳朵捕捉到了微弱的脚步声。
由远及近。
还没等朴青野反应过来，那串极其仓促凌乱的足音已经转过拐角，陡然放大。它的士人跟着飞奔着窜过两间店铺的夹缝，沿着堆满杂物的过道向前钻，仿佛身后追着什么穷凶极恶的猛兽，完全是逃命的架势。
她顿时睁大眼睛。
“姚窈！”朴青野没控制住自己，脱口而出，“你怎么——”
仓皇奔逃的女孩堪堪和她擦肩，两个人短暂对视的一瞬，朴青野看见姚窈被汗水黏在额头上的碎发，和因为惊惧而紧缩的瞳孔。
——她当机立断伸出手，把女孩拉向了自己。
“唔！”姚窈被握着手一扯，和朴青野迎面相撞，几乎是跌进对方怀里的，她失声叫出来，“朴青——？！”
两个女孩在狭窄的店铺门底下拥作一团，胳膊碰着胳膊，胸口紧挨胸口。姚窈喘着气，剧烈的呼吸声让她的身躯不停起伏，鼻息热烘烘吹到朴青野脖子上，带起一阵痒意。
朴青野没有解释自己为什么出现在这里，也没有问姚窈这样惊慌失措究竟是在躲谁，她只是镇静地捏了一下对方的手，低声嘱咐：
“跟我来。”
姚窈愣愣地睁着眼睛，身不由己被拽着往前，踉跄几步，犹豫了一下，最终也握住短发女孩的手掌。
而朴青野没有回头。
沿着一地破碎的白砖，她们穿过拥挤的二楼天台，手拉着手奋力奔跑。
两串凌乱的脚步声，踏过夏末黄昏闷热的空气。
短发女孩一路娴熟地跑下楼梯，把姚窈领到了她上楼时途经过的洗浴中心。她十分钟以前还和这里的前台搭过几句话，穿着廉价套装、脸上涂了厚厚一层粉的服务小妹很是热心，替这个穿着校服的高中生指了通往二楼天台的路。此刻，朴青野拽着同伴匆匆往里面钻，一边还提高音量叫了声：
“姐！”
浓妆服务生还坐在前台边，满脸惊讶的表情，操着一口方言问：“你怎么了？”
“我和我朋友有急事，”朴青野也用本地话回答，“待会要是这儿来人问，你就说没看见过有女孩子跑到这边来过。谢谢姐——！”
语速飞快地解释完来意，她拉着姚窈一路往里钻，穿过洗浴中心的大厅，藏进了消防门背后的楼梯间。
“行了，”短发女孩重重呼出一口气，剧烈运动过后，她的额头沁出来汗水，刘海都贴脸了，“……不管你后面是谁，应该追不上来的。”
狭窄的楼梯间是半密闭的，温度很高，地上散落着几个烟头，大概是洗浴中心的服务员闲着没事蹲在楼梯口抽的。苦涩呛人的烟草味道还沾在水泥地上，很冲，让人鼻子痒痒。
两个人终于停下脚步，扶着膝盖喘了一会儿。朴青野耐力好，更先缓过劲来，抹了一把自己的脸，斜着眼睛瞟姚窈。
“姚窈同学，”她说，“你是不是该解释一下，为什么会走到这里，又为什么要突然东逃西窜了？”
女孩却瘪了一下嘴，鼻子和眼眶还因为哭过而微微泛红，那双浅褐的眼睛显得湿漉漉的，像被雨淋了。
“……你跟着我。”
她小声说。
啊——平时不见得有多敏锐，这种时候反倒聪明起来了。
朴青野刚要开始头疼，只听得对方吸了吸鼻子，垂着眼睛，幽幽地继续往下念叨：“朴青野，原来你跟着我，知道我在等你，看着我哭了一路，也不出来让我看一眼……”
这家伙的关注重点……还真是一如既往地奇怪。
“你在等我？开玩笑的吧！”朴青野哭笑不得，“姚窈，不是你自己说的要一个人走，下午也对我爱理不理吗？你知不知道我有多——”
姚窈忽然小心翼翼地抱了上来。
“对不起嘛，对不起对不起……”她抬着头，下巴微仰，眼里还蒙着一层朦朦胧胧的薄雾，声音软得不像话，“我错了。”
她吃人心思吃得很准，短发女孩最受不了这套，立即紧紧闭上嘴，倔强的表情也跟着止不住地溃退。
“干、干嘛突然这样……！”她的声音立刻低下去，完全失去了刚才质问时凶巴巴的态度，“我不想听你说对不起。”
和往常她们的相处不同，姚窈并没有贪恋这个怀抱太久，搂在朴青野腰上的手臂只是轻柔贴了贴，随即克制地缓慢松开。
像在竭力隐忍着什么。
“如果，”姚窈偏开视线，单手虚虚搭着人的腰际，重心半靠在朴青野身上，一副任由处置的温顺姿态，“如果朴青野想要我解释，为什么在学校对你那个样子……我也可以解释的。”
见对方没有反应，她思考了一会儿，还是乖乖地重申一遍：“……我错了。”
姚窈抬起头，眼睛湿答答的，像在忐忑地等待质问。
让人看了只觉得心软。
朴青野的火气来得快，去得也快，这两句诚惶诚恐的道歉刚进耳朵，她积累了一天的烦燥就被浇熄了大半。
短发女孩抿了抿嘴，仍然有些搁不下面子，语气略显生硬地问：
“那你说说看，今天一整天，为什么就是不理——”
她说到一半，突然卡住，整个人顿了一下。
“……啧，不该先问这个的。”她懊恼地自言自语了一句，视线垂下来，望向姚窈搭在自己腰上的胳膊，“你手怎么了，一直穿着校服，受伤了？怎么弄的？”
本来，姚窈早就准备好了该怎么应付对方可能提出来的问题。她花了一整天时间，在脑袋里编出一个滴水不漏的合情合理的谎，却怎么也没能料到——
朴青野最先想问的，却是自己的手。
果然……果然是这家伙的风格啊。
想到在那时候的挣扎中不慎擦出来的、校服覆盖下大片新结痂的伤疤，姚窈一时间有些支支吾吾起来，整个人往后退，衣服底下的手指也悄悄蜷紧了。
“我——”她张了张嘴，思绪无措地乱成一团，“其实我……”
“喂喂！我没看到她人啊！”
隔着一道消防门，一个粗重的男声突然响起，把两个女孩都吓了一跳。
朴青野和姚窈对视一眼，不约而同屏住了呼吸。
她们的手在一片寂静的楼梯间中小心地互相摸索，慢慢握在一起，像试图从肌肤的接触里给对方一点安慰。
“就是嘛……那个小女孩鬼精鬼精，和她傻X老娘可不一样哦！我女人这不是托我下来找女儿嘛……”
拖沓的脚步声隐约响起，是皮鞋跟敲击地板的声音，“要我说，女的就是心软，我在这好劝歹劝，她女儿一个寻死觅活，嘿，马上不愿意把孩子送进去了！害的我花这么大力气……”
朴青野轻轻挪动脚步，悄无声息地来到消防通道门前，隔着门缝往外窥探了一眼。外面有个穿着圆领polo衫的中年男人正在踱步，人长得虎背熊腰，脸膛宽宽的，一脸憨厚相。他说出来的话，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。
“可不是！我就还巴不得她出事呢！”男人声音浑厚，顿了顿，又刻意压低，“哥，我和你说啊，我觉得那个婆娘和她女儿一样，脑袋估计出了什么问题……”
外面的说话声越来越远，男人踏着皮鞋往洗浴中心里面走，渐渐不见了人影。
“快，”朴青野拉起姚窈的手，“我们快点下楼。”
女孩听话地紧跟在她身后。
两个人钻到商业街，在小巷子里绕了七拐八弯，确定不会被人盯上以后，才在街道荒僻的拐角停下来。
自从隔着门听到男人的声音，姚窈就始终脸色惨白，嘴唇都没了血色，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。
“那个人……”不待朴青野问出口，她就轻声解释，“那个人是我妈妈的男朋友。”
短发女孩皱起眉，表情茫然，像是还没捋清楚其间弯弯绕的关系。
“我妈妈她……想带我休学搬家。”姚窈垂着眼睛，语气很虚弱，一字一句逼着自己慢慢吐出来，“我不愿意，是程阿姨带我回岐县的。阿姨给我找了房子，现在妈妈……也不知道我住在哪里，她就给姜老师打了电话，又让她男朋友下来找我……”
这话说得真里掺假，姚窈刻意隐去了母亲想让自己去戒同所的事实，但其余的话，和这段艰难的叙述带给她的、重新撕开伤疤般血淋淋的感受，却是实打实真心的。
女孩越说越委屈，强撑着不让自己掉眼泪，声音却有点儿打颤了。
“我妈妈，不太喜欢我和你在一起玩，还让姜老师帮忙看着我。朴青野，我、我好害怕再惹她，我……”
短发女孩轻轻叹了口气，用右手轻轻托住姚窈的手腕，拇指捋了一下校服的长袖。
她问：“那为什么现在又来和我说话呢？”
姚窈沉默了很久。
最后，女孩声音小小地、可怜兮兮地回答：
“……朴青野，我好想你啊。”
作者有话要说：感谢在2021-11-0323:59:06~2021-11-0423:59: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~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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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对不起嘛，对不起对不起……”她抬着头，下巴微仰，眼里还蒙着一层朦朦胧胧的薄雾，声音软得不像话，“我错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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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我——”她张了张嘴，思绪无措地乱成一团，“其实我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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朴青野和姚窈对视一眼，不约而同屏住了呼吸。
她们的手在一片寂静的楼梯间中小心地互相摸索，慢慢握在一起，像试图从肌肤的接触里给对方一点安慰。
“就是嘛……那个小女孩鬼精鬼精，和她傻X老娘可不一样哦！我女人这不是托我下来找女儿嘛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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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快，”朴青野拉起姚窈的手，“我们快点下楼。”
女孩听话地紧跟在她身后。
两个人钻到商业街，在小巷子里绕了七拐八弯，确定不会被人盯上以后，才在街道荒僻的拐角停下来。
自从隔着门听到男人的声音，姚窈就始终脸色惨白，嘴唇都没了血色，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。
“那个人……”不待朴青野问出口，她就轻声解释，“那个人是我妈妈的男朋友。”
短发女孩皱起眉，表情茫然，像是还没捋清楚其间弯弯绕的关系。
“我妈妈她……想带我休学搬家。”姚窈垂着眼睛，语气很虚弱，一字一句逼着自己慢慢吐出来，“我不愿意，是程阿姨带我回岐县的。阿姨给我找了房子，现在妈妈……也不知道我住在哪里，她就给姜老师打了电话，又让她男朋友下来找我……”
这话说得真里掺假，姚窈刻意隐去了母亲想让自己去戒同所的事实，但其余的话，和这段艰难的叙述带给她的、重新撕开伤疤般血淋淋的感受，却是实打实真心的。
女孩越说越委屈，强撑着不让自己掉眼泪，声音却有点儿打颤了。
“我妈妈，不太喜欢我和你在一起玩，还让姜老师帮忙看着我。朴青野，我、我好害怕再惹她，我……”
短发女孩轻轻叹了口气，用右手轻轻托住姚窈的手腕，拇指捋了一下校服的长袖。
她问：“那为什么现在又来和我说话呢？”
姚窈沉默了很久。
最后，女孩声音小小地、可怜兮兮地回答：
“……朴青野，我好想你啊。”
作者有话要说：感谢在2021-11-0323:59:06~2021-11-0423:59: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~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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