71、发烧
电动车沿着盘山公路往前行驶,晚间的风有些大，朴青野开得贴近山壁，山崖下就是夜里漆黑的海面,隐约有波涛的声音传过来，听得人心里很静。
空气里带着雨后泥土的味道,银色的月光溶溶照到身上，好像舌尖都能尝到月光冰凉的味道。朴青野握着车把手，低头看了一眼怀里靠着的人，用气音试探地叫了一声：
“姚窈……？”
女孩闭着眼睛,两颊很红，纤长分明的睫毛低低垂落，显然是又陷入了昏睡。
她的脑袋很歪，后脑勺信赖地倚在身后同伴的胸口，沉甸甸的,有点儿硌。随着呼吸,女孩柔软的身体一起一伏，沿着两个人依偎的地方律动,让人的心不知不觉也跟着软成一片,变得湿答答又暖呼呼。
朴青野用下巴贴了一下姚窈凌乱的发顶，略微收拢手臂,放慢车速。
风这么大，她心想,可别被吹得更严重了。
藻镇离南边的海岸并不远,环海公路上几乎没有车辆，小电驴前进得畅通无阻。开了二十多分钟，拐出国道，在山脚下,小镇边缘熟悉的田野便出现在眼前。
白日里那些种着水稻和西瓜的田垄平平无奇，茂密而拥挤，除了作物便是荒芜的杂草，没什么值得一看的地方。可是此刻，它们都像被上了一层薄薄的霜，美丽得像个幻觉。
月亮如同坠落进深海的太阳，清澈的天空里有昏暗的云，她们骑着车越过黑暗中的田野和窄窄的河流，姚窈靠在朴青野怀里，而握着把手的短发女孩看着前方闪闪发光的银色田垄，心里有块地方小小地松动了一下。
“……朴青……”
姚窈忽然挪动脑袋，轻轻咳嗽，嘴里还模模糊糊地嘟哝了什么话。
朴青野俯身，把耳朵凑过去：
“怎么了吗？”
谁知道这家伙还沉浸在梦里，只是动了动嘴唇，又闭着眼睛安静下来。朴青野无奈地嗤了一声，腾出手，摸过女孩散乱着头发的前额。
……还想着把你叫醒的，晚上的郊外多漂亮啊。
似乎，想要和对方分享一切、让对方看看自己眼里风景的心情，已经成为了两个人之间一种悄无声息的习惯。朴青野再次抬起头的时候，一种很孤独、但是又很温暖的感觉充盈了胸膛。
如果可以，真希望——
她在心里很小声地说，真希望和你一起开过去的这条路，永远不要有尽头才好。
事实证明，一条小路到整个夏天，世界上的任何东西都总会迎来终点。朴青野默念着不要开完的小路，只花了她五分钟就消失在藻镇中心的街道交汇口，而再转过去一个弯，拐进小巷，程阿姨家的小平房就近在眼前了。
荒郊野外静谧的风光，也逐渐在灯火中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“——瞌睡虫！”朴青野分开双腿，用脚尖踩着地面，稳住电动车，“醒一醒，你家到啦……我们回去再休息，好不好？”
姚窈很乖，没被叫几声，就艰难地抽搐了一下眼皮，试图抬起头来。
“我……”女孩嗓子哑得一塌糊涂，说话时也带上了浓浓的鼻音，“我要找程阿姨……”
朴青野抓了一下她的手。
姚窈手心里全是汗，温度很烫，很明显是发起烧来了。这家伙恐怕真的是体质太差，连着几天泡海水吹冷风，本来心里还有一根弦绷着，让她撑着打起精神来，现在这根弦无声松弛了，姚窈整个人放松下来，便突然吃不消生了病。
她现在闭着眼面孔潮红、满脸是汗的模样，看起来还挺可怜兮兮的。
“没事，没事……”朴青野捋了一下姚窈的头发，轻轻按着她的后脑，把女孩扣到自己身前，“我们先下车，看病要紧。”
姚窈呆呆地安静了一会儿，用力点了点头。
尽管迷迷糊糊病着，姚窈还是表现得格外温顺，甚至比平时更听话，说什么都答应，指挥什么都去做。甚至还怕给别人添麻烦似的，她跌跌撞撞挣扎着要自己下车，结果腿一软，整个人栽到了朴青野怀里。
“你逞什么能啊！”短发女孩也跟着摇晃了一下，好不容易抬起对方一条胳膊，绕到自己脖子上，“行了行了，抱着我吧，平时也不见你这么独立啊……”
姚窈低着头笑了一声，把头靠在朴青野肩膀上，粘着她不说话了。
朴青野甚至分不太清，这家伙究竟是借机撒娇，还是真的脑袋被烧到不清醒，变成了晕晕乎乎的傻瓜。
她半是扶，半是搂抱，好不容易把软趴趴的小东西带到了前门。谁知道平房的窗户和门缝里一片漆黑，空洞洞的，怎么看都不像是有人在里面的样子。
“喂！”朴青野揽着姚窈，嗒嗒地叩门，隔着门板往屋子里喊，“有人吗？阿姨——！程阿姨——！？”
半晌没有回应，这间小小的平房，竟然真的已经是间空屋子了。
……大半夜的，程阿姨这是去了哪呢？
这么颠来倒去折腾一番，朴青野后背已经出了一层汗。她不再徒劳地试图敲开那座房门，而是拖着病中的女孩走下台阶，踉跄着往自己表姑家的方向去。
就算心知肚明，自己在亲戚们之间并不受欢迎——在这种时候，向大人求援还是最可靠的途径。
“咳咳，朴青野……”姚窈又无力地咳嗽了两声，把手指搭在她肩胛上，“程阿姨不在家吗？”
“先别管这些，”朴青野的语气严肃起来，“你现在难不难受？忍得了吗？”
她用手背贴住姚窈汗水涔涔的额头，女孩已经烧得很严重，即使在夏天炎热的天气里，依然能清晰感觉到她过高的体温。
“我、我还好……”姚窈偏着头，忍住自己喉咙里的咳嗽声，手指揪紧朴青野的衣服，“程阿姨……电话里和我说，她、她晚点会走……到市里……咳咳咳！”
朴青野立即伸手，去拍女孩瘦削的脊背：“你现在别说话！”
姚窈听话地安静下来，被对方抱着脚步虚浮地往前走，过了半晌，最后还是略显不甘地咕哝：
“我们……我们来晚了。”
表姑家的房子离程阿姨家很近，隔着十几米宽的院子，朴青野和姚窈走一步停一步地挪过去，竟也花了好几分钟。刚刚来到门口，短发女孩立即腾出一只手，把木头门板拍得砰砰响。
她扯着嗓子用方言喊：“姑——”
几十秒过后，门后传来了隐约的脚步声。屋子的主人拉开那扇门，大厅里暖黄的灯光散了出来。背着光，中年女人熟悉的脸庞显得有些暗沉，她探头往外看：
“小野……？”
但下一刻，当目光扫到朴青野身边那个耷拉着脑袋、满脸汗水的女孩，女人的神情，顿时变得怪异起来。
“朴青野，你去拿条毯子给人家小姑娘盖盖。”乡下小诊所灯火通明的诊厅里，表姑用手杵着腰，指挥自己的侄女照顾病人，“盖着肚子，严实点，多发会儿汗。”
朴青野把诊所里的旧毛毯铺在姚窈身上，往上掖了掖。姚窈此刻斜倚着诊所的金属靠背椅，两眼紧闭，手背扎着针头，高悬在杆子上的吊瓶正一滴一滴地往下渗药液。
她看着面色潮红的女孩，轻轻叹了口气。
姚窈身上实在热得厉害，乡下人家里虽然常备着药，不清楚症状，朴青野的表姑却也不敢贸然给别人家的孩子用。她把两个孩子领到了卫生院里，给姚窈量了体温，又开了一剂吊瓶，听完医生亲口解释，朴青野心里吊着的那口气才迟迟松下来。
“注意少吹风，”神情倦怠的医生唰地撕下诊单，“多喝热水，多休息。”
姚窈晕晕乎乎被拉去打针，直到坐在凳子上，护士绑住她手腕开始消毒了，女孩才露出不知所措的神色。她怕冷似的在诊所的破板凳上缩成一团，手腕乖乖被护士捏着，人却开始东张西望，一副胆怯模样。
“嘘……没事的，”见那张小小的脸上流露出不安的神情，站在一旁的朴青野上前一步，动作轻柔，把姚窈的脑袋拥进自己怀里，“别看。”
姚窈顺从地靠着她的肚子，脸都埋进朴青野衣服里了，还要闷闷地替自己解释：“我不怕，又不是小孩子打针……”
针头被扎进手背皮肤的时候，姚窈却还是浑身颤了一下，抱着朴青野后腰的那只手用力紧了紧，像是本能想把自己揉进对方身体里。
……这家伙，明明就怕痛怕得要死吧。
说起来姚窈也是多灾多难，短短一天时间里，又是磕破了腿，又是划伤了手，现在烧得整个人都迷糊了，还得待在乡下小诊所里挨一针。相比之下，多摸摸她的脑袋，多抱她一会儿，这点简单的安慰，又算得了什么呢？
靠着朴青野的姚窈，却咬着嘴唇，默默露出了几乎称得上幸福的表情。
真是个容易满足的笨蛋。
朴青野替她拿着吊瓶，扶她去休息区的绿皮椅子上坐下。姚窈烧得犯困，不一会儿就又闭了眼睛，眼圈红红的，还呢喃着小声说：
“冷……”
从看病到打针，整个过程中，朴青野的表姑都跟在她们身后，把两个女孩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。直到朴青野为姚窈盖上了被子，站在旁边的女人才忽然再次开口：
“青野，还有——青野的朋友，小姑娘，你们两个想吃点东西吗？”
姚窈艰难地抬起头，在朦胧中睁了睁眼睛。而面前的中年女人此刻看着她的表情，却多少有些意味深长。
“小姑娘，”她似乎不经意地问，“你们家那个大人，你知道她去哪里了吗？”
作者有话要说：今天是生病的乖乖狗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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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……朴青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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靠着朴青野的姚窈，却咬着嘴唇，默默露出了几乎称得上幸福的表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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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青野，还有——青野的朋友，小姑娘，你们两个想吃点东西吗？”
姚窈艰难地抬起头，在朦胧中睁了睁眼睛。而面前的中年女人此刻看着她的表情，却多少有些意味深长。
“小姑娘，”她似乎不经意地问，“你们家那个大人，你知道她去哪里了吗？”
作者有话要说：今天是生病的乖乖狗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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