66、怕痛
“……姚窈。”
朴青野蹲在女孩床边,推了推她的肩膀，提高音量，重新叫了一声：
“起来啦,姚窈。”
被呼唤了名字的女孩显然还沉浸在睡梦之中，她睡相很差,脸朝下趴着自己的枕头，两手以别扭的姿势被压在身下，头发凌乱地洒在枕边，不知道昨天晚上翻覆过几个来回。
被朴青野不轻不重推了两下,姚窈这才带着鼻音闷闷地嗯了一声，像头没睡足的小动物，不太情愿地偏了偏脑袋。
反正早已经过了日出的时间，朴青野也没再着急，两手扒着床沿,耐心地等待对方彻底清醒——
这个过程并没有花费她多少时间,几秒钟以后，姚窈把自己那颗毛毛躁躁的脑袋从被窝里抬了起来。
“唔……”姚窈艰难地把眼皮掀开一条缝,看着短发女孩和自己近在咫尺的脸,双眸越睁越大。
然后噌地一下坐直了身体。
“朴、朴青野？”
“是我，”听到对方受惊一样的声音,朴青野这才慢腾腾地站起来，“叫你好几遍了都不起,还说要看日出呢,我们两个谁也没听到闹钟。”
她也刚爬出被窝没多久，看到窗帘缝里透出的阳光，估摸着现在已经日上三竿了。
昨晚她自己没睡好，衣服躺得皱皱巴巴的,扯着宽大的T恤走近卫生间，草草洗漱一通，就走了回来叫姚窈起床。谁知道这家伙比自己更能睡，两眼紧闭，脸上的表情甜熟得让人有点不忍心叫醒——直等了十来分钟。
懒虫。
朴青野穿着拖鞋，转身往卫生间的方向走：“现在快十点钟了，下楼随便找点吃的吧，去不去海滩看你心情。”
姚窈忙不迭地应了一声，跟在她身后下床。
不知是睡昏了脑袋还是太慌张，女孩似乎忽然一个腿软，在地毯上没能站稳，咚地一声磕到了木头床角。碰撞的声音很沉闷，想必疼得要命，姚窈猛地咬住嘴唇，抱着自己的小腿弓下腰，半天没吭声。
“怎么笨手笨脚的！”朴青野立刻抢步返回来，“痛不痛啊？”
短发女孩从身后抱着姚窈的腰，把她半个人的重量都揽在了自己身上。
她们都穿得少，薄睡衣凌乱地揉成一团，温热的身体顿时贴在一起，几乎可以感觉到对方柔软的皮肤下骨头随呼吸滑动的感觉。但朴青野暂时顾不得这些了，姚窈撞到床角的小腿陷进去一道明显的凹痕，估计过不了多久就得淤青，对这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来说，滋味肯定够呛。
“我……我没事，”姚窈倒吸了一口凉气，不知道是不是疼的，“过一会儿就好了。”
但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和格外苍白的脸色，让她的话显得没什么可信度。
朴青野仍然勒着姚窈的腰，手臂略微紧了一紧：“还是先坐——”
“不用了！”被手臂贴到的腹部突然剧烈起伏，姚窈挣了几下，求饶一样哀哀地叫了一声，“我……我要去洗手间……”
短发女孩只好满头雾水地把她松开。
受伤的小狗崽子一瘸一拐往洗手间溜，直到换掉睡衣，开始站在镜子前洗脸刷牙，那种奇怪的紧张感还是没有从姚窈身上褪去。
朴青野站在她身后收衣服，眼睛好几次在镜中和姚窈遇见。而女孩总是做贼似的迅速把视线低下来，眼睛红红的，鼻子也红红的，嘴角还沾着牙膏的白沫，看起来蔫头耷脑，还怪可怜。
……是昨天晚上没睡好的关系吗？
朴青野犹豫了半天，不知为什么，终究没有问出这个问题来。
暑假刚刚过去一小半，闲来无事到海边游玩的旅客不少，大多都是自驾游。小渔村沿岸那片灰扑扑的水泥停车场横七竖八地停满了私家车，戴着渔夫帽的老人一边瞎指挥一边收钱，两个人沿着路边小树稀疏得可怜的窄窄阴影，朝她们昨晚去过的沙滩出发。
朴青野还在路边买了半个用凉水镇着的西瓜，喊店主剖了，她和姚窈一人捧着一大块，边走边吃。正值盛夏，这个季节的西瓜最甜，粉红色的汁水沿着瓜皮滴滴答答往下流，不一会儿就把手流得黏乎乎的。
好在两个女孩都不太在乎。
歇息了大半天，姚窈被撞过的腿能走动了，只不过白皙的皮肤上出现一道淤青，皮也破了，翻出殷红的血丝。她趿拉着拖鞋，走路还是有点瘸，发丝被汗水沾湿在侧脸，看上去很狼狈。
但心情似乎在沿途渐渐恢复，神态变得惬意而满足，比在宾馆时的局促不安自然多了。
这家伙甚至还有闲心小声抱怨：“今天没看到日出，好可惜……”
“有什么关系嘛，”朴青野懒洋洋地咬了一口西瓜，把籽吐出来，“只要是晴天，日出天天都有，如果好奇，我们以后随时可以来。”
“……，”姚窈偏过头，微抬起眼睛望人，声音很轻，“真的吗？”
“真的，我骗你干什么？”是回答。
女孩安静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，主动慢慢伸出手来，举在两个人中间。朴青野愣了一愣，随即会意地抬起胳膊，把半空中那只纤细的手勾住。
两个人手心都汗津津的，黏着西瓜满是糖分的汁水，十指相扣热乎乎地握在一块儿，一点也不舒服。但姚窈却拉着朴青野不肯松开，眼神飘忽地在地上乱扫，脸颊被太阳晒得通红，又或者仅仅因为牵了对方的手，她高兴的。
——牵个手而已，又不是没做过更亲密的事情，为什么要突然这副开心得不行的样子呢？
朴青野不明白。
姚窈最近的心思，是叫她越来越弄不明白了。
白天的沙滩没了夜晚时那副深不可测的样子，海也是。平平无奇的粗黄沙，不细也不白；海水是很普通的混浊的绿色，只有远眺才能看得出蓝，完全失去了昨晚那种吸着人要往它腹地里走的神秘。碎礁石，遍布粗粝的洞眼，海滩到处支着阳伞，烧烤签和绿色玻璃酒瓶插在沙子里，被太阳晒得发烫。
就是这样简陋又寒酸的沙滩，还挤满了想来享受一会儿夏日时光的游客。
而朴青野和姚窈是其中两员。
她们今天都穿着宽大的白T恤，短裤衩，踩着热乎乎的沙子到处乱跑。
海边有支着小摊卖椰子的人，圆溜溜摆了一排。想都不用想，这些深棕色的东西并非从本地贫瘠的沙地中诞生，而是作为一个噱头被运到海岸。但是不会有谁在乎这件事情：椰子便宜，而且很甜。尽管只是一个廉价的夏日符号，它依旧使人乐在其中。
吃完西瓜以后，朴青野把瓜皮丢进垃圾桶，也去摊上抱了一只椰子，插上两根吸管。她回头挥手：“姚窈！”
被叫了名字的女孩立刻踢飞沙子，凉拖啪嗒啪嗒，小狗似的一路颠颠跑过来。
她们躲在一张空阳伞下面，头碰头地喝椰子水，裸露的肌肤已经被晒得发红，清凉饮料却并不能让热意缓解。
姚窈不辞辛苦从家里拎过来的那把旧玩具铲现在排上了用场，在海边可做的事情除了消磨时光毫无意义，两个人在浅水里来回走动，把平整的沙滩挖得坑坑洼洼。在这一点上，十六岁的孩子和六岁的孩子比起来，没有取得任何进步。
被晒得温热的咸水流进鞋子，冲刷着脚趾和鞋底的沙土。姚窈一步一步跨进海水里，像是试图走得再远一点，但朴青野立刻拉住她的手，用埋怨的口气提醒：“你腿上有伤。”
姚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腿，膝盖下方的位置还在渗血，她有点儿遗憾：“……可是我不疼了。”
“那也不行，会留疤的！”
女孩只好乖乖地退回来。
两个人在沙滩和海水的交界处踩水，姚窈忽然身子一歪，像被石头硌了一脚，差点没摔倒。朴青野眼疾手快把她扶住，而这家伙却起了好奇心，顾不得上自己的腿，弯腰往脚下的沙地里看。
“哎？朴青野……”姚窈把手指插进湿答答的沙子里，掏摸两下，摸出一块东西来，“这是什么？”
她把那团东西举在手上，对着太阳，用手指捋掉上面的泥沙。
很美丽的一只空螺壳，长满骨刺，完整，锋利，有着五彩斑斓的花纹。
“海螺。”朴青野回答，“……好漂亮。”
而姚窈玩心又起，握着螺壳，蹲在地上，用它平整的开口在沙滩上写字。
不得不说，这只空海螺很适合用来做写划的工具，沙子被它刨得不断向外翻起来，留下清晰深刻的凹痕。姚窈的手臂越挥越开，字越写越大，最后几乎要飞起来，站在一旁的朴青野，很快辨认出了那三个歪歪扭扭、刻得格外用力的大字。
“朴……青……朴青野。”她无奈地低着头，“你写我的名字干什么？”
蹲在地上的女孩不吭声，又用手掌撑着身体，挪到另一边空白的地方，划下大大的“姚窈”。
朴青野和姚窈。姚窈和朴青野。
两个名字肩并肩躺在沙滩上，字迹笨拙却用力，可以看得出写下它们的人有多认真。
姚窈抹了一把自己额头上的汗，笑着回头看：“我把我们留在沙滩上了！”
“笨蛋，没用的，”短发女孩小声说，“不一会儿就被冲掉了。”
泛着白沫的海水涌上沙滩，爬上那两个深深的名字，把它们涂抹得模糊不清。果然，浪潮还没涌几次，“朴青野”和“姚窈”就被冲刷干净，重新恢复了平整。
姚窈像是不信邪的小孩子，紧紧攥着锋利的螺壳，从头开始写。
一遍遍写下来，一遍遍消失，一遍遍写下来，一遍遍徒劳无功……不断坍塌的字迹，忽然给了朴青野某种并不美妙的联想。
她拽了一下姚窈的胳膊肘，试图阻止这个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固执起来的家伙：“行了行了，别玩了——”
嘀嗒。
一滴红色的液体沿着姚窈的指缝，掉落在深绿的海水中间。
“我不是和你说别玩了吗！”朴青野终于有点被惹恼，强行拉着姚窈，把她从地上扯起来，“你怎么总是弄伤自己啊，也不知道疼的……”
姚窈踉跄了一下脚跟，在软绵绵的沙滩上站稳。她听话地松开手，看那个沾着血迹的海螺掉落在地，骨碌碌地滚动几下。
“啊，对不起……”女孩嘟哝着道歉，“光想着让我们的名字留得久一点，不小心弄到手了。没关系的朴青野，我不痛——嗯，不对，痛可能确实还是痛。”
一滴深红液体从指尖滴落，啪嗒掉在沙滩上，又被海水冲得变淡。姚窈顿了顿，抬起眼睛。她的眼睛被正午过于炽热的阳光照亮，露出某种海一样柔软的神情。
“但是……但是我，朴青野，就算会痛，我也想学着不那么害怕一点。”
她长长吸了一口气，仿佛正酝酿着什么重要的事情。
“——还记得昨天晚上我答应的吗？我有……我有些话，想要对你说。”
作者有话要说：幽幽冒头的作者君：不——要——太——期——待
另外，我可能偶尔会在wb发点不适合jj的小剧场和if，就像昨天半夜……蒽，一般会删，看不看得到，随缘哈
wb名在专栏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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朴青野站在她身后收衣服，眼睛好几次在镜中和姚窈遇见。而女孩总是做贼似的迅速把视线低下来，眼睛红红的，鼻子也红红的，嘴角还沾着牙膏的白沫，看起来蔫头耷脑，还怪可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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朴青野犹豫了半天，不知为什么，终究没有问出这个问题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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而朴青野和姚窈是其中两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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姚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腿，膝盖下方的位置还在渗血，她有点儿遗憾：“……可是我不疼了。”
“那也不行，会留疤的！”
女孩只好乖乖地退回来。
两个人在沙滩和海水的交界处踩水，姚窈忽然身子一歪，像被石头硌了一脚，差点没摔倒。朴青野眼疾手快把她扶住，而这家伙却起了好奇心，顾不得上自己的腿，弯腰往脚下的沙地里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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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朴……青……朴青野。”她无奈地低着头，“你写我的名字干什么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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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拽了一下姚窈的胳膊肘，试图阻止这个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固执起来的家伙：“行了行了，别玩了——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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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滴红色的液体沿着姚窈的指缝，掉落在深绿的海水中间。
“我不是和你说别玩了吗！”朴青野终于有点被惹恼，强行拉着姚窈，把她从地上扯起来，“你怎么总是弄伤自己啊，也不知道疼的……”
姚窈踉跄了一下脚跟，在软绵绵的沙滩上站稳。她听话地松开手，看那个沾着血迹的海螺掉落在地，骨碌碌地滚动几下。
“啊，对不起……”女孩嘟哝着道歉，“光想着让我们的名字留得久一点，不小心弄到手了。没关系的朴青野，我不痛——嗯，不对，痛可能确实还是痛。”
一滴深红液体从指尖滴落，啪嗒掉在沙滩上，又被海水冲得变淡。姚窈顿了顿，抬起眼睛。她的眼睛被正午过于炽热的阳光照亮，露出某种海一样柔软的神情。
“但是……但是我，朴青野，就算会痛，我也想学着不那么害怕一点。”
她长长吸了一口气，仿佛正酝酿着什么重要的事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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